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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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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迎來送往,追月忙著應酬,喝了不少酒,看著這些衣冠博帶之人多是些庸碌酒色之徒,心中有些弊悶,便推說自己不勝酒力,要出去更衣。追月帶了個聖廟的仆從,更衣出來後就想隨處走走,便支開仆從,自己往人少處信步而行。來到一處長廊之上,遠遠見一人背靠廊柱,坐在橫欄上正在看書,看他衣著打扮,顯然是皇室親貴,看年齡應當在二十歲上下。追月心中不免犯著嘀咕:"這種場合,居然有人願意遠離繁華喧囂,獨自靜心獨書,還是個皇族,我怎麽沒見過他呢?"

原來,追月早已暗中將皇族中所有成年男子的性情品行研究過,還親自跟蹤過每人的行蹤,以驗證自己的消息和判斷,甚至還包括幾個將近成年的皇子,因此幾乎所有成年皇子和主要皇室成員她都認得,偏偏眼前這個人面生得很。

"難道還有我沒見過的皇子?應該不會有遺漏啊?"追月腦子飛速地轉著,突然想起成年皇子中有兩人的確沒見,因為這兩人都身有殘疾,一個是十四皇子天生智障,另一個是十七皇子卻是個啞巴,兩人不可能有什麽作為,追月並不想在他們身上花費精力。"難道他是其中一位?亦或還是其他親貴?"不管如何,追月要去探個究竟,她覺得這個人身上有種與眾不同的特質,單這份耐得住寂寞,於喧囂中獨守寧靜的定力就足以讓其他皇族們黯然失色了。追月帶著好奇,緩步向那人走去。

追月腳步雖輕,但身上華麗的禮服長而旖地,走動時有輕微的瑟瑟磨擦之聲,然而那人看書太入神了,絲毫未察覺有人在走動,直到追月走到他身邊站住,一種直覺讓他感到異樣。於是他雙眼從書上移開,首先看到一件華美的衣裙,一擡眼,看到聖壇上的神女如今正微笑著看著他,而同時,追月看到一張淸秀幹凈的臉,一雙淸澈明亮的眼睛望向她,那眼神純真而淡定。那人並不慌亂,從容起身,後退兩步,躬身行禮,卻不說話。

追月便已猜到了七、八分,一邊還禮,一邊說:"請恕追月唐突,為了醒酒而信步到此,見大人在此讀書,心中好奇,驚擾了大人,還望恕罪!敢問大人如何稱呼?"

那人用手在空中寫了兩個字:奕正。接著又寫道:口啞。

追月再施一禮道:"原來是殿下,追月冒犯了。"

奕正微微一笑,擺擺手。

追月又說:"殿下不介意與追月閑聊片刻吧?"

奕正聞言,略一怔,倒不為別的,自從八歲失聲之後,長這麽大,奕正從未接觸過陌生女子,更何況還主動要和他閑聊。但,奕正很快恢覆常態,四處沒有椅子,他指了指橫欄,又用手做了個"請"的姿態,追月會意,便坐在橫欄一頭,奕正隨後坐到了另一頭。

追月看了看奕正手中的書,笑著問:"不知道是什麽書讓殿下看得這麽入神?"

奕正將書合上,把有書名的一面給追月看,追月口中念道:"梵陀大成經。"追月心中暗想:這些皇子為了取悅皇上,撞鐘念經的多了,但沒幾個人是真心實意的,不知這個十七皇子是個什麽角色?是真心是假意一試便知。於是追月不動聲色,似笑非笑地看著奕正說:"當年我在山上修行時,師父也講過此經,還講了一個故事,至今不曾忘懷,殿下可有興致聽嗎?"奕正一笑點點頭。

追月略一沈吟,開口講道:"有個游方和尚到一戶門前去化齋,只聽門內有爭吵之聲,不一時一個婦人前來開門,見是和尚化緣,倒十分恭敬,叫和尚略等,自己轉身進去,誰知裏面又有爭吵之聲,不一會兒,一個男子手中拿著一尊佛像和一個香爐氣沖沖走出來一股腦塞到和尚懷中,氣呼呼地說‘拿去,白花香燭錢,天天拜,有什麽用?那方家壞事做盡,也日日拜佛,日日逍遙快活,我們卻活得還不如他家的畜牲,看來這佛也是勢力的,誰進的香燭大就保佑誰!還供他幹啥?拿走!拿走!‘邊說邊推搡著和尚走。隨後趕來的婦人惶恐不已,一面說著‘罪過‘,一面去攔那男子,卻被男子一把推倒在地,反手將和尚關在大門之外。正在和尚錯諤之際,幾個鄰戶聞聲而來,紛紛議論,‘唉,這也難怪,方家看中了他家的地,買通太宰,硬說拖欠絹稅把地給充沒了,如今成了方家的,叫大柱一家靠什麽活啊!‘,‘是啊!大柱媳婦天天磕頭燒香,地不還是讓人搶了去!那方家做了多少壞事,怎麽就沒有報應呢?‘和尚在眾人的嘆息聲和疑惑的目光中,懷抱佛像默默離去。"

追月講到這兒,停下來看了看奕正,見他若有所思,又接著說:"師父講完就問我,好人也拜佛,惡人亦燒香,佛祖要如何普渡眾生?殿下,不知你對此有何看法?追月願聞其詳。"

奕正看了看追月,微微一笑,擡起右手,手指指向空中。追月順著手的指向去看,並無特別之處,眼露不解之色。奕正看看追月,以手作筆,在空中書寫,追月邊看邊輕聲誦念:"佛,如此手指,將光明美好之彼岸指給眾生看,眾生要靠自己的修行去到達彼岸。拜佛、燒香,儀式而已,不過是要時時提醒自己柄持佛心,節制貪惡。至於善惡因果,自當報應不爽,只不過報應在何處,報應在何時,又豈是可人為左右的?若因一時之激憤而失去善念佛心,方是苦海無涯,永失彼岸。此乃奕正之拙見,還請大祭司指教。"

追月心中一震,漾起一絲興奮,又一絲愁悵:自己處心積慮尋了這麽久都沒有收獲,今天竟然不經意間就遇到了!然而造化弄人,偏偏此人心藏錦繡卻口不能言,莫說要成一國之君,即便是參政攬事都談何容易!

奕正不知追月這邊暗中計較,還等著看追月的回應,追月收回思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實在抱歉,追月走神了。聽了殿下這番話,不禁讓我想起恩師。當年,師父也說過類似的話,若當年師父能聽到殿下今日之言,一定會將殿下視為良朋知己,追月敬服!"

奕正擺擺手,淩空寫道:"不敢當,大祭司謬讚了!敢問尊師高姓大名?"

追月說:"師父自號太元上人,行蹤不定,我也好久未見過師父了。殿下佛學造詣深厚,可曾拜過名師?"

奕正搖搖頭,淩空寫道:"正,無師無友,唯愛讀書,書既是師,亦是友。"

追月笑道:"那可不得了了!殿下的師父皆為莫測高深之名士,桃李滿天下;殿下的朋友更是天文地理奇聞數術無所不通,讓人實在羨慕!"

奕正笑了,臉微微上揚,笑容純然清新,這樣的笑容也感染著追月會心而笑。追月心中突然湧出一絲沖動,也未細加思量,脫口問道:"殿下對自己的將來有何打算?"

奕正聞言收斂了笑容,眼中隱隱有了戒備之色,面無表情地寫道:"殘破廢人,不敢奢求將來如何,不過是閉門讀書,了此一生罷了。"

追月暗自後悔自己的冒失,忙說:"是我唐突了,追月仰慕殿下才華,一時情不自已,冒犯了殿下,還請殿下見諒。"

看著追月一臉真誠歉意,奕正有所緩和,寫道:"大祭司言重了!正所言亦是實情。不瞞大祭司,自八歲出宮,由舅父撫養至今,很少出府,也從不與陌生人言談。今日與大祭司在此閑談,還是十五年來第一次,多有不慣,倘若言辭有沖撞之處,也望大祭司海涵。"

追月見奕正已生戒備之心,只好轉換話題,回到最初的佛理上,便說:"殿下多心了。追月有幸與殿下談佛論道,受益良多,何有沖撞之言?我時常感念佛學之浩大精深,也時有力不從心之感。不知殿下認為佛學精髓之處何在?"

奕正不假思索,擡手寫道:"無欲則剛。"

追月說:"人,生而有欲,裹腹、保暖,成家、建業皆為欲。人若無欲,豈非行屍走肉,與獸無異?"

奕正稍加思索,擡手疾書:"份內之欲,無害他人,自當無不可;因貪成欲,棄正受邪,害人害己,是為地獄之門。"

追月突然有種暢快之感,好象一間黑屋子突然屋頂開了天窗,明媚的陽光驅走了陰沈的黑暗。奕正就是這束陽光,追月決心讓這光芒充滿各個角落,成為這人間之主宰。就在追月要開口說話之際,聽到有人聲漸近,只見那個先行回去的侍女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急急地說:"大祭司,您在這兒!讓奴婢好找,大家都以為您迷了路,正派了人四處找您呢,快??"話沒說完,才發現旁邊坐著的人竟然是十七殿下,慌忙行了禮,又惶惶地摧促著:"大祭司再不回席,只怕連皇上也要驚動了呢!"

追月從容起身,對奕正恭身一禮道:"今日追月有幸與殿下探究佛理,受益匪淺,追月感激不盡。不得已,追月要先行告辭了,殿下珍重!"

奕正也起身還禮,用手擺了個請的姿態。追月看了看這位氣定神閑的十七殿下,轉身離去。

身後的奕正目送她離開,坐回原處,卻再無半點心思讀書,只覺心中空蕩蕩的,憑空生出些煩悶來,怔怔地坐著,如一尊泥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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